　　馬玉樓：我的恩師丁果仙是早在20世紀30年代就唱紅了三晉大地的“晉劇須生泰斗”，她開啟了晉劇歷史上女唱男的先河。然而有誰曾想到這位大名鼎鼎、家喻戶曉的藝術(shù)大師，卻也是一個苦出身。據(jù)說她幼年時家境貧寒，是從河北束鹿縣賣到山西的。她的童年是在沿街賣唱中度過的。在解放后的憶苦思甜大會上，說起她的身世來，也是聲淚俱下，痛苦萬分。因種種原因她未能生養(yǎng)，無兒女，又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不應(yīng)有的沖擊……

　　要說吧，恩師丁果仙的師傅叫孫竹林，其技藝一般，并不出名，然而卻成就了恩師成為群眾喜愛的大名角。我認為這主要是靠她自身的刻苦努力和聰明好學的精神，以及長期在舞臺實踐中磨煉而成的。

　　她的戲路子很寬，須生、彩旦、花臉、三花臉都能演，而且演啥像啥，形神兼?zhèn)?。如在《三對面》中她反串青衣李艷妃，在《拾金》中她演三花臉花兒，在時裝劇《小女婿》中她演彩旦陳快腿，在現(xiàn)代戲《劉胡蘭》中，她演賣煙卷的老漢，捋著八字胡，說著文水話，簡直把這個人物演得活靈活現(xiàn)、入木三分，不僅臺下人叫好，就連臺上的人也贊不絕口。

　　讓我記憶猶新的是1955年在長春拍電影《打金枝》，她演唐王。當拍到化解家庭矛盾后的回宮一場戲中皇帝懷著輕松喜悅的心情唱出“叫皇兒隨孤王一同回宮去”，其音調(diào)明快優(yōu)美，耐人尋味，明顯聽得有別于以往的唱法，引起在場人的關(guān)注。然而當同志們要請她把這句重唱一遍時，她卻顯得很茫然，怎么也想不起剛才是怎么唱的，逗得在場的人全笑了，后來跟著錄音才又唱了出來。在舞臺演出中像這樣即興創(chuàng)作出來的腔調(diào)，比比皆是。她的戲每唱一回是一個樣子，所以總是常演常新，但不管怎么變來變?nèi)?，卻都在人物規(guī)定的情境之中，板眼規(guī)范，不出圈。

　　又如她在《蝴蝶杯》一劇中，當田云山看到他兒子回來時，在那種既氣又恨又喜內(nèi)心無法說清的情感交織中，說出了一句“你可回來了”，隨手就是一個耳光，僅僅就是這一打，未曾開口唱，臺下便響起了觀眾的掌聲。由此，看出大師不同凡響的演技，立刻激起了強烈的劇場效果。

　　在《捉放曹》一戲中，當曹操錯殺了呂伯奢和款待他們的家人后，便急忙出走，正遇打酒歸來的呂伯奢，只見陳宮繞過馬頭，一聲充滿內(nèi)疚的叫板“老丈”——一句立刻就把他這個人物，想說又不能說的自責、悔恨等復(fù)雜的心理活動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戲每演到這里，觀眾不由得便報以熱烈的掌聲。

　　又如《空城計》中諸葛亮在城樓聽到司馬懿退兵四十里時的一聲冷笑，準確表現(xiàn)出了人物此時此地既怕又高興的難以言表的心情，顯示了人物料事如神的預(yù)見和化險為夷的成功謀略，給觀眾留下很深的印象。

　　她說像演《蘆花》這樣的戲，演員要把內(nèi)心的痛苦難耐的情感，融化在聲情并茂的每一句唱腔的字里行間，在與觀眾的情感交流中，達到感化和震撼他們心靈的目的，這才是一個演員的成功之處，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以情動人，以理服人。

　　丁老師由于她每演一個戲，對劇中人物基調(diào)把握得準，對人物的心理活動體會得深。所以她塑造的人物形象個個都是血肉豐滿，栩栩如生。觀眾在欣賞到她的視覺、聽覺藝術(shù)的同時，都會由衷地被她那出神入化的藝術(shù)風采所感染。

　　誰都知道丁果仙嗓音渾厚，聲腔優(yōu)美，氣勢奪人，獨具魅力，但她在舞臺上從來不賣弄自己的唱腔。凡與她同臺演出或與她配過戲的演員，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覺——那就是感應(yīng)快、入戲深，受益匪淺。

　　她博采眾長兼收并蓄，常與同行藝術(shù)家在一起互相學習，取長補短。她曾向京劇名家馬連良學到一出《四進士》，而她也教給馬連良一出《反徐州》，這早已成為戲曲界的一段佳話。

　　記得1955年冬天，文化局提倡青年演員要學會幾出“扎根戲”，訂師徒合同，于是丁老師就在她家院子里把她的《伍員殺府》《捉放曹》《賣畫劈門》三出拿手戲全教會我。她總是不厭其煩一遍一遍地說，一招一式地做示范，直到我完全學會為止。她還能虛心聽別人的建議，我在《伍員殺府》中改了她的一個姿勢，她看后，高興得連說好、好，改得好，痛快地采納了。

　　在《轅門斬子》的演出中，她為了傾力培養(yǎng)我，讓我演主角楊六郎，她演配角八千歲。曾有一次在和平劇院晚上演出完后，為了給我說戲，她顧不得疲勞，不坐車，一路與我邊走邊說戲，一直步行走回家。

　　她還常告誡我們要先學做人。又說做演員不能吃零食、嗑瓜子，那樣會嘴皮松。還說要演好“大三門”須生、花臉、青衣，就得吃粗茶淡飯，少吃大魚大肉，吃飯也不能吃得過飽，還說：“當紅人就得餓一輩子?！边@些看似平常生活常識，并非是簡單的經(jīng)驗之談，其中包含著保護嗓子的深刻道理。

　　她要求我們平時生活中多觀察各種人物的言談舉止，積累舞臺上塑造各種人物形象的素材，特別要注意突破女人相。1956年我在北京中山公園演出《斬子》《打金枝》時，由于我懷孕妊娠反應(yīng)強烈，一聞到食堂飯菜味，就想吐，口里很想吃家鄉(xiāng)的“抿尖飯”，心想這只能是一種幻想，誰知當丁老師得知后，為滿足我的要求竟帶我到和平門一太谷老鄉(xiāng)家，真的讓我吃到了“抿尖”，使我精神倍增，順利地完成了演出任務(wù)。在她身上真正使我體會到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感覺。

　　丁老師不僅在傳授藝術(shù)上是我的師長，在生活中更像我的父母。她是我們結(jié)婚的證婚人，在我生孩子“月子”里，她經(jīng)常提著東西，來看我，使我從內(nèi)心里非常感激她。我為我能有這樣的好師娘而慶幸，更為她那愛徒如子的偉大情懷，由衷地生出無限敬意。

　　田希文：我是1950年就跟隨丁老師在一起的，當時叫太原市新新晉劇團，她無論是演戲還是對待工作，都是認真負責，一絲不茍。她寬以待人，嚴于律己，1958年去古交給大煉鋼鐵的群眾演出，路很難走，而她又患有肺氣腫、哮喘病，領(lǐng)導(dǎo)上讓她坐車，她不坐，看見她走得艱辛，同志們再三勸說，她才騎上毛驢。晚上演出完后，演員的臉被煤油燈的煙熏得黑黑的，她卻毫無怨言。她處處以身作則，自從入黨后，在她身上更是洋溢著一股熱情向上的新文藝工作者的精神風貌。不管是在慰問朝鮮志愿軍的演出中，還是深入工礦、農(nóng)村為廣大的工人和農(nóng)民群眾的演出中，她都是百分之百地滿足群眾的要求，所以每到一地，都受到群眾的熱情擁戴和歡迎，在群眾中享有很高的威望。

　　丁果仙是山西省人大代表，是第一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在北京開會時曾受到毛主席的接見，又是享譽三晉的藝術(shù)大家。但她卻平易近人，沒有架子，和同志們以誠相待、和睦相處。她同情弱者，樂于助人，若遇生活窮困的同行藝人，她總是慷慨解囊相助。這樣的事不勝枚舉。她把畢生的精力都奉獻給了晉劇藝術(shù)事業(yè)。她的出現(xiàn)使晉劇藝術(shù)發(fā)展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她為晉劇藝術(shù)事業(yè)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她的功績將永載晉劇發(fā)展史冊，她是我們戲曲工作者永遠值得懷念和教仰的一代宗師。

　　今天，我們隆重紀念丁果仙誕辰一百周年，就是要學習、繼承她對戲曲藝術(shù)精益求精的敬業(yè)精神和不斷探索、創(chuàng)新的可貴品質(zhì)，使這朵燦爛的晉劇藝術(shù)之花，在我國戲曲藝術(shù)的百花園中，綻放出更加姹紫嫣紅、絢麗奪目的光彩。讓我們在黨的“雙百”文藝方針指引下，多出精品，快出人才，為晉劇藝術(shù)美好的明天，譜寫出我們更加壯麗的篇章。

　　(本文刊載于《晉劇坤伶須生開宗泰斗丁果仙》之《影行》卷第三章“贊不盡的果子情”)

（責編：吉吉）